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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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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好吃好睡、三百年沒傷風過一次的苗倦倦還真受了風寒,這一病就是連躺三天下不了床。

最嘔的是人家美人臥病都是楚楚可憐,偏生她是發燒同喉疼齊來、鼻涕和噴嚏齊飛,擤了三天的下場便是雙眼紅腫若杏,鼻端破皮出血。

病得跟蓬頭鬼似的,最是不想見人,卻還得被迫「接見」那些宣稱來探病的後院「好姊妹」。

屁啦!哪是來探視她的?還不都是擠著蹭著搶著要來看坐在她床邊守著的那位大王?

苗倦倦苦著一張紅紅白白慘不忍睹的病容小臉,無言地望向這三天來每到喝藥時刻必不缺席榻前的玄懷月。

「王爺……咳咳,奴婢喝過藥了。」她被滿屋子鶯鶯燕燕的憤恨嫉妒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又被各種胭脂水粉花香薰得氣息混亂,終於再也忍不住大著膽子開口趕人了。「王爺公務繁忙,何不——」

他臉色一沈,「這偌大王府都是本王的,本王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

這沒心沒肝的,想他一堂堂威風凜凜雄霸北地的當朝親王,紆尊降貴親自前來盯她喝藥,不感動不感激也就罷了,居然還攆他走?

普天之下有哪個女人不視他為天人為戰神,又有哪個女人不想博得他的青睞和寵愛?就唯獨她,看著他的眼神裏非但沒有深深的癡迷和愛戀,反而清清楚楚地浮現一個詞——

飯票。

他越想越恨得牙癢癢,天生的執拗性子也就越發作得厲害。

想在他王府裏混吃混喝圖一世安生,他偏不教她如意快活,偏要教她卷入這後院女人爭寵奪愛的煙硝戰爭中,不生生脫了她一層皮,他還解不得這口憋氣!

思及此,玄懷月眸光微閃,轉怒為笑地輕揚嘴角,擡手溫柔地替她撩開了落在頰邊的一綹青絲,柔聲道:「卿卿,本王擔心你。」

屋內眾人齊齊倒抽了口涼氣,一時間妒火恨火大盛,險些在苗倦倦身上瞪透燒穿成了洞。

苗倦倦都快哭了。大王,你這不是存心整死小的嗎?

「奴婢……」她有苦難言,只得咬著牙低調再低調,「位卑人鄙,粗陋之姿,怎當得起王爺錯眼相看,這後院眾姊姊妹妹個個美若仙子,才貌賢德兼備,方配得上伺候王爺左右。」

此言一出,周遭的不滿總算稍稍平息一分,可惜她還來不及松口氣,又被突如其來落在額心的輕吻嚇得僵呆了。

「本王就愛卿卿的自謙。」他那雙俊朗眉眼對她笑得好不親昵愛寵,和煦若春風拂面。「乖,好好睡個午覺,晚上本王再來陪你喝藥,嗯?」

「……」她臉一陣青一陣白。

玄懷月起身後,一拂寬袖,對著屋內滿滿幽怨癡慕的姬妾皺起眉頭,沈聲道:「探完病後就速速散了,誰都不準擾了本王的卿卿,令她勞累傷神。」

「王爺……」鶯鶯燕燕們委屈至極,淚眼汪汪。

「違者,家法處置!」

在另一陣抽噎吸氣聲過後,苗倦倦毫不意外地再度接收到來自眾姝怨念深深的萬針齊發。

餵!說話的是他,你們死瞪我幹嘛?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苗倦倦在躲到被子裏縮成一團後,還被這般毒恨的目光戕害,也忍不住火了,不客氣地怒瞪了回去。

就在這一波又一波眼箭眉刀中,始作俑者的玄大王爺已然樂呵呵地離去。

此際朝中太和樂,邊疆無大事,無聊到發慌的時候,看一看自家後院的小打小鬧也挺有意思的。

「唔,叫老何暫緩征討阿煞國一事好了。」他嘴角彎彎上揚。

「好卿卿」應該還能再玩上一陣子。

果然,狼改不了吃肉本性,就知道她那天是病胡塗了,才會有一剎那間誤以為他懷抱溫暖、為人可靠——我呸!

她果然發燒到白花花瞎了一雙狗眼哪!

「小主,那、那是王爺送來的雪絹,五百兩銀子一匹……」

「不——」苗倦倦回過神來,看著桌上被自己無意識間失手戳得稀爛的絹緞,心下一痛,慌忙丟了剪子緊摟著它,失控地哀號起來。「嗚嗚嗚……五百兩銀子飛了!癡心,你怎麽也不阻止我?」

本來還想留著藏箱底,好將來出府時拿去高價賣掉攢私房的……心痛啊!

「奴婢來不及說呀!」癡心越說越小聲,「還以為是主子捧雪絹出來憑物訴情思的。」

「訴個鬼情思啊?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對那個王——」她強咽回「八蛋」二字,小臉青白,咬牙切齒的擠出話來:「王爺,哼,有情有思的?」

自從他三天前撂下那幾句暧昧得死人的睜眼瞎話,就為她拉來了後院一堆又一堆的仇恨和暗箭,害她險些吃東西被毒針刺到、走路被菜油滑倒、賞個月還能被不知哪裏的一盆冰水淋得全身濕。

還情思咧,誰會喜歡上一個成心把她往死裏整的惡霸大王?又不是腦袋給驢踢了!

「我敢說他絕對是故意的。」她恨恨道。

「小主,依奴婢看,王爺待您是真心的,瞧這幾天他日日來探望,百般溫柔體貼,放眼這後院還沒哪個女主子有這樣的殊榮呢!」癡心雙手捧胸,掩不住滿臉深深崇拜的向往。「唉,要是有人能這麽對奴婢,就算對方是販夫走卒阿貓阿狗,奴婢都開心死了。」

「你還小,不懂男人險惡啦!」她鄙夷地瞅了一眼。

「小主,您自己不也還是個姑娘家?」癡心嘟嘴,涼涼地刺道。

苗倦倦一聽之下整個炸了,跳了起來,氣咻咻道:「就知道你嫌棄小主我還沒開封,不夠本事!」

「誰讓小主您每次都不把握機會把王爺撲倒?!」越想越是槌心肝啊!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麽?」

苗倦倦一時啞口無言。對喔?為什麽?

自己本來就是他名義上的小妾,從頭到腳自裏到外都貼上了「狄親王玄懷月後院專用品」,不管他要清蒸紅燒還是白灼,愛怎麽吃就怎麽吃,她只有配合滾床單的份兒,哪還許她願意不願意的?

可此時此刻,她終於恍然醒覺到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意願——

沒錯,她是不願意的。

不願意和眾多女人共享一個男人,不願意自己只不過是男人眾多的女人之一,更不願意守著為妾為物的宿命,只能任人打賣的到老、到死。

倦倦,為人妾者千萬不能愛上主子,這是大忌,一旦愛上,就是個死。

娘和姥姥語重心長的訓言在耳畔響起,帶著道不盡訴不明的蒼涼。

「我原來以為我可以做好這個妾的……」她低喃,心口像是有種什麽蜂擁擠著爭相要跑出來,有點悶痛,有點酸苦,小手下意識緊緊揪著左胸口的衣襟,仿佛這樣就能阻止那崩裂危險的失控感。

可為什麽現在不願意了呢?

她究竟在害怕什麽?

「小主?小主,你怎麽了?」癡心也慌了。「怎麽臉都白了?」

苗倦倦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底自一數到十,再睜開眼時,眸中不穩的震顫已然恢覆平靜,微涼的指尖松開揪皺了的衣襟。「嗆到。」

「什麽?」

「剛剛口水嗆到,現在好了。」她擡眼,笑得太燦爛。

見癡心微張嘴巴,茫然的目光中隱隱帶著不信,她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隨即大剌剌地一拍小丫鬟的肩,「好你個小丫頭敢質疑英明小主我?該罰!」

「小主!」癡心急得跺腳。「您別轉移話題,是不是風寒又犯了?奴婢這就去請大夫——」

「不是風寒,是饞蟲犯了。」她笑,摸摸小肚子。「好幾日吃什麽都嘴淡得很,今天突然想吃我們家癡心姑娘的椒鹽花生了。」

「椒鹽花生嗎?」癡心眼一亮,「奴婢馬上就炒去。」

待癡心樂顛顛地奉命去了,苗倦倦嘴角笑意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悵然。

窗外,春日花開正盛,可再是滿庭繁花,也抵不過春去冬來、似水流年……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

青春是那麽短暫,君恩卻涼薄如水,如果她終究改變不了為妾的命運,至少可以牢牢守住自己這顆心。

絕不,愛上誰。

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

——〈班昭·女誡六〉

自風寒好後,苗倦倦又開始了她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吃吃睡睡看看雜記閑書的米蟲生活。

為了讓外頭那群爭寵爭到殺紅了眼的女人遺忘她的存在,她甚至連出去湖邊垂釣的嗜好都改了,至多在自己院子裏曬個太陽,或在樹蔭下睡個午覺。

只可惜她忘了,有些人不是關上大門就可以阻絕在外的。

這天晚上,她在癡心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澡,套件寬大柔軟的綢衣,正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邊晾幹長發,邊手持了卷「萬年王朝疆域志」看得津津有味。

原來南方「路」、「靈」、「蕪」三州並稱水鄉,素有豐饒魚米之都的美稱,運河所到之處盡是花樹盛放、柳絲垂揚。

書上所描繪的地域風光景致,令她這個自小在北地長大的土包子,不由心生向往。

雖說漠北因鐵礦、銅礦和寶石礦之故,富有天下,八州十三省也是異域商旅熱鬧往來之地,處處可見繁華,但究竟是怎樣溫柔旖旎的城,才能被喚作似水之鄉?

如果她不是個女子,是不是就能走遍三山五岳、游歷這大好江山無盡風光?那麽擡眼望去的天空,會不會不再只是縣官後宅、王府後院這一角四四方方的天?

苗倦倦想得入神,連窗外何時出現了個高大身影也渾然不覺。

「在想些什麽?」

「誰?」她猛然驚醒,吶吶地瞪著窗外掩沒在屋檐陰影下的高挑男子,心跳亂了拍。「王、王爺?」

「卿卿以為是誰?」玄懷月慵懶地閑問。

她一時語塞,心裏亂糟糟的,又是疑惑又是驚惶又是防備,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麽。

話說,倒也是有好些天沒見過他了。

「卿卿這些時日想本王嗎?」他眼眸含笑,深邃眸光令人難以抵擋。

她自認沒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心思,可不知怎的,卻在他那樣的眸光下本能閃避開了眼,「王爺好興致,曬月光嗎?」

「曬月光?噗,好一個曬月光,我家卿卿好生有才……」他一怔,隨即笑了開來,饒是夜色蒙蒙中,依然可見俊美笑容勾魂至極,一不小心就讓人失了神。

她有一剎那腦袋空白,小嘴微張,總算理智還沒太廢,很快便將跑遠了的魂再度拘將回來,默念了兩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並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再沒空暇耍花癡。

「夜深了,王爺何不早早去歇覺?」她聲音有些僵硬。

玄懷月眼兒一亮,笑得越發愉悅。「既然卿卿誠意相邀了,本王再婉拒就折煞卿卿的心了。」

「王爺等等!」她臉色大變,急亂間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視線落在她「膽大包天」揪住自己衣袖的雪玉小手上,眸光微閃。

苗倦倦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燙著般急忙忙想縮回手,卻被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掌反握住。

一時間,流光靜謐,月色無聲。

玄懷月明亮的眼神灼灼然地盯著她,臉上似笑非笑,大掌堅定地牢牢扣住她的小手,仿若一世不放。

她屏住呼吸,恍恍惚惚間,只覺心跳如擂鼓,耳際腦際嗡嗡然亂成了一片,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倦倦,」他低聲地輕喚,「你還要躲本王到什麽時候?」

望著那陌生的專註溫柔目光,苗倦倦霎時間心亂如麻,僵凝著一動也不敢動,只能沈默。

「原以為很快便會投降,沒料想卻是這般倔強固執的小東西。」他低喟一聲,悵然道:「倦倦,做本王的女人就這麽不好嗎?」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沒錯,你不是以退為進,也不是在玩心計,你這些時日來的種種,告訴了本王一個事實——」他眼底的笑意全然消失了,悵惘之色更深。「你是真的不想同本王有任何幹系。對嗎?」

她低下頭,掩住了自己的慌亂失措和無言的承認。

「為什麽?本王就這般教你厭惡?」他嗓音很輕,語氣卻有些沈重。

「……不是厭惡。」良久,苗倦倦終於鼓起勇氣開口,「王爺乃人中龍鳳,身具天人之姿且權傾天下,世上女子誰不戀慕?然倦倦性情頑劣又兼疏懶無狀,並非男子良配美眷,更無福服侍王爺左右,因有自知之明,是故從來安守一隅……但說白了,只知食王府糧,卻不思效力王爺,確實是占了王爺的便宜,倦倦認錯。」

他氣一窒,銳利鷹眸陡現一絲微惱。「誰要你認錯來著?」

「我——」

「出來。」他突然命令。

「王爺?」她後退了一步,小手依然被禁箍在他掌中,不由有些急了。「其實倦倦對您而言是不過是雞肋——」

「是不是得由本王說了算!」他動作如閃電,也不知是怎樣的手法便迅速將她撈出窗外,霸道地攬在懷裏。

苗倦倦倒抽了一口氣,小臉漲紅了起來。「王爺——」

「別說本王不愛聽的話。」玄懷月低頭重重咬了她小嘴一記,滿意於她的瞬間呆楞,隨即擁著她,身姿如鷹似隼一個躍起便飛上了高高的屋檐。

她緊緊抓著他胸前衣襟,明明不是初次了,仍舊嚇得腿軟人癱……這這這、又又又想幹什麽了?

難不成他怒上心頭,想將她拎至屋檐上再一腳踹下,摔她個一團肉醬方才解氣?

苗倦倦臉色瞬間慘白,忍不住暗自痛罵自己真是太平日子過久,渾忘世上還有個「死」字了——玄大王爺是她能惹的嗎?

就在她忐忑慌然,面色如灰之際,突覺一件大氅隨著寬人溫暖懷抱緊緊包攏住她顫抖發冷的身子。

「別怕。」頭頂的低沈嗓音溫和如月色。

她心弦一顫,又是一呆。

「今晚月色極好。」他摟著懷裏柔軟小人兒,擡頭仰望夜空中那一輪皎潔明月。「倦倦喜歡賞月嗎?」

她手足無措地傻坐在他懷裏,半晌後才想起他問了什麽,聲若蚊蚋地回道:「嗯。」

「本王以前喜歡驕陽如熾。」他望著蒼穹明月,平靜地道:「大片大片的金光灑下來,極致壯麗,看什麽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有一年,本王領兵在戰場上與敵軍廝殺了三日三夜,渾身血汗濕透了衣衫盔甲,最終殲滅了赤厥五十萬大軍……全身雖脫力乏透,卻是滿心歡傲得意,待回頭一看,身後隨行出征的十萬北地兒郎已剩不足一萬,大片沙漠上屍橫遍野,在陽光下分外灼目刺痛人心。」

苗倦倦屏息聆聽著,目光裏的防備漸漸化成了悲憫之色。

「而當初朝中允諾後援的六十萬大軍,始終駐守各地,按兵不動。」玄懷月淡淡地說起那血淋淋的宮鬥政爭往事,語氣平靜漠然,仿佛與自身無幹。「人人眼睜睜看著我漠北兒郎為國殯命,死傷無數。」

「經此一役後,本王方知世上事,多是混沌骯臟,本不需瞧得太過清楚,當得太認真。」他嘴角浮起一絲似悲是恨的嘲諷笑意。「自那日後,本王就喜皎月勝烈日,深覺朦朧迷蒙勝過清晰靈透無數。」

這就是當初先帝駕崩後,他寧可終身守在漠北,醉臥美人鄉,也不願同其他皇子爭奪那至高無上龍椅的原因嗎?

人人說他霸道跋扈、風流無度,可卻無人探求聞問,一個原本頂天立地、傲視天下的漠北戰神,為何要過起這荒唐不羈的日子?

她的眼眶灼熱濕潤了起來,心一陣陣發緊,小手遲疑地貼上環在自己腰間的微涼大手。

他微微震動,目光明亮地落在那只小手上,胸口竄過一抹熾熱。

「王爺已盡力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她的聲音裏有著不自覺的溫柔和撫慰,「戰士們信任王爺、追隨王爺拼死守住了自己的家國,定是無憾,也決然不悔?至於值得不值得,旁人心思如何,又與我們何幹?珍惜的,自當感念終身不忘,不珍惜的……去他的呢!」

他怔住,細細咀嚼她這番話,心頭滋味覆雜萬千,不知是驚是喜是愕然,可她最後那句「去他的呢」,頓時逗笑了他。

「好倦倦,說得極好。」他心下一快,眉眼跟著歡然舒展,笑得恁般英氣勃勃,卻又既邪且魅。

「看!」她心下悸動,慌亂地擡手往半空中瞎指了一通。「好大的蚊子!」

「哪裏?」他隨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啊,不好意思,看錯了。」她開始一貫的裝呆賣傻。

玄懷月這下子真的朗聲哈哈大笑了起來。

只是玄大王爺怎麽也沒想到,本是設局、做出一番「自憐身世」好勾得這小女人心軟、為自己神魂顛倒,卻渾不知真正落入網中的是誰。

自那夜之後,他便晚晚來敲她的窗。

苗倦倦想要恢覆自己的提防之心,可是每當看著他笑盈盈若有所盼的「純真」眼神,還有拎著壺茶,非常單純想跟她月下聊天的做派,她那個「不」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坦白說,不急色不拋媚眼不耍風流不胡亂發火的王爺,相處起來還挺舒服自在的。

每當她在他寵溺包容的笑眼下,就會開始莫名其妙大放闕詞、胡說八道起來,而且好像她越是恣意閑談亂說,他就越是笑得心滿意足愉悅不已——她是錯亂了不成?

苗倦倦托腮擰眉,很是困擾地樞著一只白玉壺蓋玩,腦中響起了他留下這只剔透珍貴的天下名壺給她時的話:本王就把最心愛的東西寄放在倦倦這兒了,倦倦切記好生珍惜。

「幹嘛沒事講這麽暧昧不明的話?好像寄放在我這兒的不是他的壺,而是他的——咳咳咳!」她登時被自己嚇岔了氣,嗆咳連連。?

「哎呀!小主你怎麽了?」癡心捧了盅紅棗湯進來,見狀急急過來拍她的背。

「沒事……咳咳,噎到。」她趕緊揮揮手,故作無事。

「小主,你怎麽沒事常噎到?」癡心疑惑問道。

「……對啊,我也覺得很納悶。」她說這話有些心虛,語氣飄了飄。

其實只要不想起跟那位王爺大人有關的事,她也就不會這麽心亂氣短了。

「對了,小主,聽說……」癡心忽地想起一事,眼放賊光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邊,小聲道:「王爺最近都沒有到各院去耶!」

「咳咳咳咳咳……」

「小主?小主你還好嗎?怎麽了怎麽了?」癡心一時傻眼,慌了手腳。「要不要傳大夫?要不要要不要?」

「別——」她連忙抓住癡心的手,咳到一張小臉都漲紅了,好不容易才順過氣來。「只是口水……咳!梗到。你幫我斟杯茶來,我喝一口就好了。」

「真的嗎?小主,您可千萬別忌病諱醫呀!」癡心斟來了茶水,一臉憂心忡忡。

「真沒事,有事我還能成天吃飽睡睡飽吃嗎?」她喝了口滋潤清涼的茶,窘迫尷尬的臉色又回覆笑盈盈。「你——咳,那消息怎麽來的?」

「整座王府傳得沸沸揚揚,後院裏怨氣沖天,都快炸了鍋了。」癡心偷偷瞄了她一眼,猶豫道:「大家都在猜,莫不是王爺又看上了外頭哪家的美人,一門心思都掛到新人身上去了,所以無暇顧及這後院春色……」

苗倦倦努力保持面無表情,只是一個勁兒低頭假意喝茶,卻心亂如絮。

「小主,您也別太傷心了,男人喜新厭舊逢場作戲實屬平常,可就算王爺真的又看上了旁的美人,他也一定不會舍了主子的。」癡心生怕她難過,極力安慰道,「怎麽說小主您也是這後院裏冊上有名的正規小妾,誰敢不拿您當回事兒呢?」

她臉色有一絲古怪地看著貼身丫鬟,不知該笑還是該嘆好,半晌後,只得拍了拍癡心的肩,語重心長道:「好癡心,謝謝你一心為我。」

「小主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為您著想都是應該的!」癡心眼眶紅紅,「小主您別擔心,奴婢馬上就出去把事情查探個清楚——」

「欸欸,回來!」她急喚住,隨即吞吞吐吐地道:「不用查探了,王爺……最近晚上都同我閑聊至天明。」

「真的?!」癡心聞言大喜。

「嗯。」她趕忙叮嚀道:「可這事絕不能透露出去,萬一惹毛王爺和其他人就不好了。」

「對對對,要低調,一定要低調!」癡心立刻會意,點頭如搗蒜,臉上湧現如夢似幻的傻笑。「奴婢這幾日馬上開始縫制小主子的小衣小褲,不論是小王爺還是小郡主的都得準備,免得到時候趕不及穿……」

「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什麽小王爺小郡主?連床都沒摸到邊,哪裏鉆出個小主子?」

「原來王爺喜歡野合啊……」癡心小臉紅紅,嘖嘖稱奇。

苗倦倦一口茶噴了出來。「才、才沒有!」

「耶?可您不是說——」

「只是純、聊、天!」她窘紅了臉蛋兒,紅霞朵朵,卻是咬牙切齒。

「……小主,你真浪費。」癡心搖頭嘆氣,又開始恨鐵不成鋼了。

不行,再同癡心胡攪蠻纏下去,別說噴茶,等會兒噴血都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按著突突抽疼的腦門,「我得去睡一會兒,不用叫我吃飯了。」

癡心正想張口再說些什麽,忽然門外響起一個帶著明顯笑意又顯恭敬的聲音,道:「稟苗小主,您外頭有客找,不知小主欲見否?」

來人一身青色團錦長衣,笑似狐貍,居然是王大總管。

「奴婢見過大總管。」癡心趕緊上前見禮。

「大總管好。」身為低等侍妾的苗倦倦也不敢忽略禮節,忙下榻淺淺福了個身。

可沒想到王大總管卻欠身回禮。「屬下不敢,小主客氣了。」

「欸?」她一楞。

「稟小主,您娘家父親苗八旺老爺前來求見,不知小主可否願見?」王大總管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微笑問著。

「我爹來了?」苗倦倦先是一喜,隨即心下一沈,遲疑道:「若是見……好似不合規矩。」

她早將王府後院妾室守則背得滾瓜爛熟,其中有一條便是上等小妾以下娘家親眷,若未得王爺發話,或是大節時出府回門一回,否則統統一概不可入府相見。

少數有那個資格得與娘家人會面的,只有王妃、側妃或是貴妾。如今王府尚未有王妃和側妃,貴妾倒是有十九個,其中以蕃王佳娜公主為尊,福王郡主曲賢兒、護勇國公家千金柳無雙、蝶刀門玉女掌門人趙玉、漠北第一花魁木芍藥等人……在王爺面前最為得臉,偶爾可在生辰日或大節時於府中會見娘家親眷。

思及此,她有一剎地恍惚,心下有些刺痛。

甩了甩頭,苗倦倦將不該浮現的心緒逼出腦間,面上端起合宜謙遜的笑。「勞大總管代為告知我父一聲,若無要事,待年節回門時再相見。」

王大總管面上笑意不改,目光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小主不需擔憂,王爺已有令示下,準小主今日與苗老爺會面,一敘父女之情。所以小主可要見?」

他竟然特別準了她見娘家人……

她心下一熱,腦子有一瞬地昏昏然,不知哪冒出的喜意爭相破芽而出,一時間渾忘了該回話。

「小主?」

苗倦倦這才回過神來,雙頰酡紅似榴花艷艷,深吸口氣穩了穩心神,才回道:「咳,如此謝過……王爺和大總管了。」

「屬下已命人領苗老爺至無華堂左閣的墨令軒。」王大總管不知從哪變出了一只外嵌珠寶螺鈿的漂亮紅木小匣子,恭恭敬敬奉上。「這是王爺賞賜小主的,讓小主務必在接見娘家人時戴上。」

「是。」她小手微抖地接過,心下不知該歡喜還是忐忑。

待王大總管離去後,癡心歡天喜地的沖過來,小嘴都快笑咧到耳邊了。「太好了太好了,奴婢就說王爺待小主是真心的,您瞧,又是為小主開了特例,又是讓王大總管親自給小主送首飾來……我們小紈院終於揚眉吐氣啦,哈哈哈哈!」

苗倦倦無言,心裏仍是慌亂無措,茫茫然不知所以。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不明白,他其實大可不必這樣百般討好她的,她名義上就是他的妾,雖然憊懶麻煩了點,可他若真想得到她,只要一聲令下,她自然得乖乖把自己洗凈弄香的放在床上,等著他臨幸。

別說是對她一見鐘情或是再見傾心,這種話拿去哄哄癡心這種純情小丫頭或是後院其他女人自是游刃有餘,可她從小眼看耳聞的血淋淋教訓多了,還會相信這種詞才叫有鬼了呢!

那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呢?

在滿腦子哄亂成一團之際,癡心早已快手快腳地幫她換好了一襲粉紅衫子、榴花紅裙,外罩精繡小蘭花的襖子,腰系一只打了流蘇絡子的碧色瑩瑩冷玉,還綰好了美麗的墮馬髻,臉上略點胭脂。

許是她平常懶怠打扮,習慣素面朝天久了,今日這麽一妝點之下,銅鏡裏映出的她竟是顯得粉嫩鮮艷如一朵俏生生的櫻花。

「嘩,小主,您原來這麽美呀!」癡心都看呆了。

苗倦倦摸了摸臉,也不可置信地喃喃:「癡心原來有一雙化腐朽為神奇的巧手啊!」

「那是小主天生麗質,奴婢也只是錦上添花嘛,呵呵呵。」癡心咯咯笑,一臉與有榮焉。「您說,要是王爺現在看了您這一身妝扮,會不會迫不及待把您摟在懷裏恣意愛憐……」

「癡心,你學壞了。」她聽得一頭冷汗,嘴角抽了抽。「這種淫詞穢語哪聽來的?」

「哎喲!小主,您就別害羞了,奴婢懂您的心情的,嘻嘻嘻!」癡心對她擠眉弄眼。

怎麽純真小丫鬟越來越有朝極品老鴇發展的趨勢了?

苗倦倦胡思亂想著,隨手打開了紅木匣子,乍然間瑩光四射而來,她不禁屏息,滿眼驚艷地看著裏頭靜靜躺著的一支珠釵。

這支釵子樣式簡單,並無纏金繞翠、累累贅贅的精致華美做工,釵身是溫潤的碧綠翡翠,釵頭上卻是鑲了一顆珠圓玉潤、完美無瑕的碩大珍珠,散發出瑩瑩如月色的光暈。

本王就喜皎月……

她心弦劇震,霎時無法呼吸。

這是……他的意思是……

不不不。沒什麽意思,這全是風流老手哄女子歡心的手段,別中計,別在意,別……別真當了一回事,聽見沒有?!

苗倦倦腦中的理智猛敲警鐘,可指尖卻自有意識地撫上那渾圓柔滑、柔然如月的珍珠,眼前仿佛浮現月光下,他溫柔眼神純粹而專註,嘴角彎起的似寵若溺笑意。

她胸口像是有什麽瞬間塌了,隨之而起的是又熱又暖又亂的一陣悸蕩,如汩汩春水肆意奔流,管都管不住。

「嘩……」癡心驚嘆連連,隨即興奮萬分,「快!小主,奴婢來幫您簪上!」

她楞楞地任憑小丫鬟擺布打理,望著打磨得光可監人的銅鏡中的自己,映照出鬢發如雲,明珠動人,雙頰嬌紅若打翻了胭脂,再掩不住滿滿的春光瀲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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